【推荐人语】 《纳西东巴文献字释合集》，从2011年底立项到今年2024年4月正式出版，像艰苦的抗日战争一样做了差不多14年。这十几年间，项目团队曾经调查学习过的白地古都村的和志本、和志强、阿鲁湾村的杨自清、下知恩村的和建本、俄亚大村的瓜丹布迪、木瓜林青、甲若、杜哲伟布、咱克村的威界夏纳、益地村的威妞塔依德、威果麻阿子乐、俄碧村的嘉恒盖若茨里、卡瓦村的丹来杜基茨里、巴丹五斤、依吉争伍村的克若哩、甲区村的依晓、拉伯次瓦村的杨贡布、丽江塔城巴甸的杨文吉等近二十位老东巴陆续去世了，东巴文化又损失了很多财富。这十几年，项目团队从众多东巴经和东巴文应用性文献中选了110本，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抠字形图片、抠东巴文的本义和在东巴经、东巴文应用性文献中的意思，“折磨”了很多中青年东巴老师和学者。字释，对学习东巴文和纳西语，都是一种很好的锻炼，参加这个项目的老师和同学都感触很深。审校工作，从抠的东巴文字形是否准确、在行文中的大小是否合适，到标音、解释是否正确，事无巨细，都要审核、修改，一遍、两遍，多遍，有些相当于审校者重新做了一次，有时近乎崩溃……好在，不论还有多少瑕疵，这套凝结了众多东巴、老师、学生和出版社领导、编辑心血的、结集为50册的书，终于以印刷品的形式，摆在了众人面前，项目团队也终于完成了这个任务。

     2024年，很快要走到尽头了，借喻遂生先生的这篇《<纳西东巴文献字释合集>序》，感谢众多乡亲、东巴、师友、亲人，感谢我们坚持过来了的时光。愿2025，有希望，有盼头，平安如意！

       《纳西东巴文献字释合集》序

     《纳西东巴文献字释合集》是我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纳西东巴文献字释合集”的最终成果。该项目从2011年立项到2020年结项，再到现在修改、出版，已是十二年磨一剑了。在《纳西东巴文献字释合集》出版之际，我作为项目主持人和本书的主编，谨就东巴文献字释的历史源流和本书的有关情况作一简要的说明。

      纳西东巴文是一种形貌和制度都非常古老的文字，至今还在纳西东巴教祭司中使用，被称为原始文字的活化石。用东巴文书写的经书，国内外收藏约30000册，不同的经书有1000余种，另外还有相当数量的应用性文献，其内容涉及纳西族古代社会的语言、文字、历史、地理、宗教、哲学、民族、民俗、文学、艺术、天文、历法、农业、畜牧、百工、医药等领域，是纳西族古代文化的百科全书。2003年8月，纳西东巴古籍文献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记忆遗产名录。东巴文化研究现在是一门国际性的显学，国内外学者和爱好者对东巴文献解读有强烈的需求，但目前普通读者对东巴文献的释读还存在较大的困难，不利于东巴文化的学习、研究和学科的发展。

      东巴文献释读存在的困难，主要是因为东巴经书大多没有逐词记录语言，文字不成线性排列而成图画式排列，字和词不能完全对应，加上大量的假借字、疑难字，即使读者认识每一个单字，也未必能读懂经文，所以外人释读东巴经，非要有东巴帮助读经、解释不可。为解决东巴文献释读的困难，前辈学者创造了经书原图、国际音标记音、汉语译文、注释“四对照”的译注方法，为读者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成为后来东巴文献译注的范式。

      但“四对照”本因为体例的限制，不可能对字的结构和变化、字的读音是本音还是变音、词义是本义还是引申义或假借义有详细的说明，很难将东巴文献的字词分析落到实处。李霖灿先生在《么些经典译注六种序》中说：“在这里微觉欠缺的一点是‘字源’有时没法交代，因为么些经文用字，通假时多，只能于音值下注‘义’，字源就不能不从阙。好在我们编有《么些象形文字字典》，那上面对每一个象形文字的字源，都有很详细的记载，读者可以对照检阅。”其实任何字典都不可能绝对地全，时时翻检字典也不太现实，况且许多内容如虚词、俗语之类，字典中很多都没有。因此，“四对照”本对于一般的研究者和读者，实际上还是难以使用的，应有更详尽、更完善的译注形式才能满足读者的需要，这种方式就是“字释”。

      所谓“字释”，是指对东巴文献进行逐字解释。用“字释”的方法译注东巴文献，最早可追溯到美国学者洛克1939年发表的《开美久命金的爱情故事》。洛克的方法是先记一页或一段经书的读音，然后英译大意，再逐字解释。解释时不摹写字形，而用叙述的方式，如说“第一个字是什么什么，接下来的字是什么什么”，等等。洛克的体例还不完善，但他可以说是东巴文献字释的先驱。严格意义的“字释”译注方式，最早见于傅懋勣先生的《丽江么些象形文〈古事记〉研究》（1948年），是在“四对照”的基础上增加对文献的逐字解释。后来傅先生又用基本相同的体例作了《纳西族图画文字〈白蝙蝠取经记〉研究》（1981年）。两书的译注形式、文字形音义的解释、经义的解释和翻译，都达到了同时期最高的水平，也很便于读者使用。

       “字释”这一术语，最早见于方国瑜、和志武先生的《纳西象形文字谱》。该书第四部分《纳西文字应用举例》列举了10段东巴文献，先用“字释”逐字解释文字，再全段标音和意译。“字释”解释每个字的音义，有的还有字形、字义的分析。如果是假借字，还要解释其假借义和读音。如果有一字读多次、有字无词、借形字等情况，还要作出适当的解释。“字释”每字单列一行，眉目清楚，伸缩自如，是目前最好的译注方法。

     遗憾的是，截至本书出版前，正式出版的完整的东巴经的“字释”本仍只有傅懋勣先生所作的两种。其原因可能主要是：“字释”要将经文的每一个字词都落到实处，必须面对文字的切分、结构、音义、使用和语音、词汇及文献中的所有疑难问题，无法回避，难度较大；“字释”工作量很大，费时费力；“字释”本篇幅较多、出版困难等。

      东巴文化研究要发展，就必须突破上述难点。因此，选择相当数量的、重要的、有代表性的文献，由专业团队按“字释”的方式进行译注，以作为一般读者学习和研究的基本材料与桥梁，就显得十分必要且紧迫。有鉴于此，从2004年开始，我指导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将东巴经字释作为硕士论文的选题，至2011年，完成了8本东巴经的字释。在此基础上，我们向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办公室报送了“纳西东巴文献字释合集”重大项目选题，并经招标竞争于2011年顺利立项。项目团队经过10年的努力，完成了110本东巴文献（应用性文献若干件辑为一本）的字释，于2020年顺利结项，等级评定为“优秀”。

      重庆大学出版社为了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组织本项目成果申报国家出版基金的出版资助，于2017年获得批准。经过5年的编辑、加工，将110本东巴文献字释辑为50册出版。

     本书字释的110本东巴文献中，选自已刊《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哈佛燕京学社藏纳西东巴经书》的东巴经66本，辑为30册；新近田野调查获得的东巴经书和应用性文献40本、编译自洛克英文原著的东巴经4本，辑为20册。所选经书，充分考虑了不同宗教仪式、时代、地域、内容、书写风格、写经著名东巴等因素，分布比较合理，具有代表性。宗教仪式涵盖了东巴教祈福延寿、禳鬼消灾、丧葬超度、占卜四大部类。时代有清代、民国、新中国成立初期及少量近年书写的经书。文献产出地域包括云南丽江、宁蒗、香格里拉、维西，四川木里、盐源等地。经书内容包含东巴经的三大名著《创世纪》《董术争战》《鲁般鲁饶》，以及其他一些著名经书；应用性文献有契约、账簿、书信、题词、文书、日记、石刻、经书跋语、规程、舞谱等。书写风格有古拙、庄重、豪放、清秀、飘逸等不同书体。文献书写者包括了清代、民国和当代著名大东巴和鸿、东知、和凤书、和世俊、和文质、和泗泉、和才、和云章、和开祥、和即贵、久噶吉、习阿牛、树银甲、和占元、和志本、木瓜林青等。

      本书选自《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的经书，经书图片原来都是黑白版，为了提高出版质量，更真实地展示东巴经的原貌，在经书收藏单位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的大力支持下，重新扫描了这一部分经书，换成了彩版。选自《哈佛燕京学社藏纳西东巴经书》的经书，则换成了哈佛大学图书馆网站上刊布的彩版。

       本书的创新和价值主要有：

        一、第一次大规模推出了东巴文献字释的成果，“可以帮助研究者特别是初学者扫清阅读障碍，引导学者更好地利用原典，促进东巴文研究的进一步深化；还可以吸引更多学者的加入，壮大东巴文研究的队伍”（王元鹿教授推荐书语）。本书在继承前人译注模式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改进和创新，根据科学、合理、简洁、易读的原则，制定了字释各环节的操作规范和术语体系，经过大规模实践，形成了使用效果较好的文献释读模式，为民族古籍整理提供了一个可供参考的范式。

      二、较大规模地刊布了白地、俄亚、依吉等地的经书及各地的应用性文献，共计40本。白地是东巴教的圣地，白地、俄亚、依吉都是目前东巴文化保留得较好的地区，以前由于各种原因，其经书尚无图文对照的译注本刊布。东巴文应用性文献是社会生活的直接记录，是研究纳西族社会历史的重要史料，也是东巴文突破纯宗教性质的实证，具有独特的文献价值和语料价值。但因其比较零散，以前未受到重视，流失消亡的情况非常严重。本项目通过田野调查，抢救、保存了大批珍贵的文献，也填补了东巴文献刊布在地域和类别上的一些空白。

       三、第一次推出了东巴文献专书字典。几十年来，学界所用的只有李霖灿《么些象形文字字典》、方国瑜《纳西象形文字谱》、洛克《纳西语英语百科辞典》三部综合性字典，没有人编过专书字典。本书仿照汉语史研究重视专书字典的做法，编写了103本文献的专书字典，详细列出了书中每一个东巴文的异体、异读、词义、用法及每一次出处，为今后东巴文献的专书研究、文字词汇研究及分域、断代、计量研究，为东巴文大字典、纳西语大词典的编纂提供了丰富、翔实的第一手资料。

      相信本书的出版对民族古文献的抢救整理、民族语言文字的调查研究及字词典编纂，对纳西东巴文化研究和普通语言学、普通文字学、民族学等学科的研究，会具有较重要的学术意义和现实意义。但由于本书体量较大，田野调查和字释难度大、程序复杂、符号烦琐，书稿成于众手，工时绵延，再加上我们的水平和经验有限，肯定会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希望读者和同行专家不吝批评指正。

       “纳西东巴文献字释合集”项目最终得以完成，是项目团队60名汉族、纳西族、土家族、壮族、满族师生和研究人员团结奋斗的结果。团队成员主要是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的师生和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的研究人员，此外还有西南民族大学西南民族研究院的研究生、四川木里县俄亚乡的大学生等。喻遂生、杨亦花、李晓亮、周寅承担了字释稿的审校、修改工作，是所审字释的共同作者。

      项目合作单位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丽江市博物院、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对项目的申报工作给予了很大的支持。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赵世红、李德静两任院长，在项目申报、队伍组织、项目实施、经书文本提供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保证了项目的顺利推进。和力民、王元鹿、和继全、邓章应先生和甘露女士担任了项目申报的子课题负责人，为项目申报成功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和力民、和继全先生在经书的选择方面提供了重要的意见。和少英教授作为项目开题报告会指导专家组组长，对项目的开展提出了重要的指导意见。

      本项目选用了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所出《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哈佛燕京学社藏纳西东巴经书》中的66本经书，这两套书凝聚着几代写经东巴、读经东巴、科研人员、组织者、出版者的大量智慧、劳动和心血，是本项目得以完成的重要基础。

     在项目进行过程中，特别是田野调查期间，项目团队得到了丽江、香格里拉、宁蒗、木里、盐源等地纳西族干部、群众的热情接待和支持，得到了东巴祭司和志华、和旭辉、和丽宝、和学东、和义、习尚洪、和桂全、和丽军、和树昆、杨扎实、石春、阿公塔、英扎茨里、降初、杨兵玛直之等先生在经书释读、答疑解难等方面的指教和帮助，得到了纳西族学者郭大烈、白庚胜、杨福泉、李静生、王世英、李锡、木琛、杨正文、和尚礼、和树荣等先生的指导和帮助。

      本项目结项时，得到了评审专家和少英、杨福泉、杨林军、黄德宽、刘钊教授的指教、支持和鼓励。

      重庆大学出版社组织了本项目申报国家出版基金的工作，申报时承蒙李静生研究员、王元鹿教授的大力推荐。申报成功后，重庆大学出版社组织了近30人的强大编辑队伍，对书稿进行了细致审查和精心编辑，纠正了原稿中的许多讹误，提高了书稿的整体质量。在本项目申报国家出版基金和后续出版过程中，重庆大学出版社社长饶帮华、总编辑陈晓阳、副总编辑雷少波，以及孙英姿、张慧梓、许璐、张家钧等同志出力尤多。

      本项目书稿送审时，云南省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的纳西语专家认真抽查、审读了部分书稿，指出了书稿中的不少疏漏，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修改意见。

      “纳西东巴文献字释合集”项目的申报、立项、完成、出版得到了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办公室、国家出版基金规划管理办公室、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西南大学社会科学处、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的指导和支持。

     谨向以上所有给予我们指导、支持和帮助的领导、师长、朋友、纳西族父老乡亲、专家学者致以深深的谢意！谨向团队中所有团结奋战的老师、同学和科研人员致以深深的谢意！

     感恩这个伟大的时代，为我们提供了宽松的学术环境和强大的资金支持。感谢合作单位和项目团队齐心协力努力奋斗，使我们能将学术理想变为现实，将前人开创的事业推进了一步。但这只是中华民族文化复兴伟业中的沧海一粟，我们还要继续努力！

                                                                                                                                                                                  2022年7月于重庆北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