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对云南省纳西族的研究正在发展为一个颇具特色而专门化的学科时,洛克的去世使之停留在这个发展阶段上。只剩下一个现在台湾、名叫李霖灿的纳西学研究者,他曾经有过与纳西族祭司一起翻译纳西手稿的经历,而纳西祭司是成功地翻译纳西象形文手稿必具的基本条件。现在,纳西研究面临着一个危机。只有上述两位学者所做的细潋研究和他们翻译注释评估过的资料尚给学界带来进一步进行纳西文化研究的希望,而对迄今尚未翻译的手稿进行研究已形成几乎不可克服的困难。如以一个人类学者的观点看那些关于纳西族的资料,我们发现,虽然在有关他们的宗教、神话和仪式方面已集中了大量的信息,相对来讲,关于纳西文化的其它特性,诸如社会结构、经济、法律以及物质文化等方面,人们却所知甚少。但是,如果我们认真地分析他们的象形文手稿,仍然可获得有关这些学科的很多信息。如亲属称谓这个特殊的问题,现代的人类学者普遍地把它视为一个理解社会结构的重要线索;我在这篇文章中想就这个问题作一些比较细致的分析,对正确地解释纳西亲属制度的含意谈一点个人的看法。
首先,我对以前人们所知的关于纳西族社会结构的一些情况作一个概括。丽江区域的纳西人属于几个氏族,这些氏族起源于四个确定的原初古氏族,它们是由传说中洪水爆发后的纳西祖先的四个儿子所创立的。相传纳西人原本没有姓,直到1390年,汉人把他们的姓名模式传入纳西人中。纳西人只是后来接受了汉人的姓名体制这一点也可用来解释下面这一事实,即直至今天,纳西人的外婚制并不是基于有共同的姓这一准则,而是基于真正相近的血缘关系和共同的地域。而在汉族姓名模式传入纳西族中之前,纳西人所实行的是罗常培所称的“父系连名制”,这种制度可从汉人自己的出身来源中看到,在中国领域属于藏缅语族的许多民族中都可以发现这一特征。这指的是儿子以父名的第二部分作为自己名字的第一部分。这一习俗已经很有力地证明了纳西族父系组织的存在,第一个对纳西社会结构进行研究的汉族学者吴泽霖的调查资料也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他指出,纳西人严格地实行男子继承财产的习俗,并且,居住习俗是从父居。洛克也已指出这-点,并说到寡妇不能得到死去的丈夫的任何财产,因为他所有的财产将直接由儿子来继承。这些论据已使进行东亚大陆族群的民族志调查的学者们在他们为《人类区域档案》所撰写的文稿中下了这样的结论(他们谨慎地将这一结论放于括号中): 纳西族有父系氏族组织。
1964年,苏联学者列舍托夫(Keshetov)提出这样的观点:纳西族实行的是母系制。可惜我未能看到作者发表的原文,但其主要论点论据已概括地登裁在苏联《远东民族志调查》中。列舍托夫的研究资料明显地是关于云南省宁蒗地区纳西族的,纳西族的这一支系实际上被称为“吕西”(Lukhi),根据洛克的观点,“吕西”人即“摩梭”人,“摩梭”一词是汉族用来指所有的纳西人及与其有亲缘关系之群体的称谓。这些自称“吕西”的人有不同的氏族名称,不同的方言,而象形文字的知识在他们中已失传。他们与丽江纳西人是有区别的。非常有意思的是,在这个区域所有在语言和文化上都密切相关的民族中,只有“吕西”人有母系社会组织。而与他们有最亲近的亲缘关系的纳西人的社会性质无疑是父系组织的社会,这一点我将在下文中简要地论述。
1955年,李霖灿发表了关于丽江鲁甸纳西族亲属称谓的一篇论文,这是唯一的一篇研究纳西亲属称谓制的文章,憾的是,他在文中所列出的亲属称谓仅仅是从口语中选出的,与纳西氏族组织和父方母方亲展角色以及纳西社会体系的姻亲关系没有联系。但是,尽管李霖灿没有作出明显的结论,但这篇论文是很有意义的。作者在文中所描述的纳西亲属称谓中几个最为独特的特征可以概述如下
1.大于“自我”辈份的所有亲属都有不同的称谓,这些称谓包括前缀词“阿”1a(见本文末附表中的图1),“阿”原意为“最初”,“很久以前”。与“自我”之孩子辈份小的亲属的称谓都带有前缀23ev(为ru之误。---译者)(见附表中图2),它的含意不太清楚。另外,与“自我”同属一个辈份的亲属分别根据其年龄加上形容词“底”ddu(大)、“虑”lu(中)、“季”gkyi(小)(见附表图3、4、5)来称呼他们。从一组基本的亲属称谓(全部地在此列举已超出本文的范围)中,产生出大量根据下面的原则而形成的称谓:2.用加前缀“补”by31的区别性称谓指称所有比“自我之母辈份大的母方祖先和“自我”之姐妹、女儿的所有后裔,用by3!(意为外面、外部---译者)这-词指明这些亲属是不属于“自我”之世系群。而在所有指称“自我”父方祖先和“自我”之后裔以及“自我”之兄弟之后裔的亲属称谓中,却完全没有用这个有区别意义的前缀词。
3.所有指称“自我”之父方交表及其后裔和指称所有“自我”之母方交表和平表(parallelcousin)的称谓中都有有(losspjae8),李霖灿认为这是个来自区别意义的词“啰表”汉语的借词,即“老表”,指那些与“自我”有交表关系的亲属。
4.所有指称“自我”妻方姻亲亲属的称谓中都含有区性性的词“余胚”('yu-’pā,指男性亲属,见下表图6)和“余美”('yu-'mā,指女性亲属,见下表图7),“余胚”本意是“岳父”、“公公”,“余美”本意为“岳母”、“婆婆”。
上述一些亲属称谓已有力地表明了父系组织的特性。我们甚至可以认为,在纳西人中,交表婚是允许的,尽管这个问题还没有被人论述过。我们通过对收入洛克和李霖灿所编字典的几个关于亲属关系词汇的象形文字的分析,可以获得另外的信息,加强我们的论点。
对所有血亲普遍的称谓是“扩厂”('k'o'nddu,见附表图8、9),这个组合词由指称所有父方男性亲属的“扩”('k'o,见附表中图10)和指称所有父方女性亲属和母方男女亲属的“丁”('ndu或*nddü,见附表中图11、12)两个词构成。
父方男性亲属和父方女性亲属以及母方亲属同构为一体(“扩丁”),但又用不同的亲属称谓加以区别,这一事实反映了父系世系群独特的角色作用,与上述第2-3点中所反映的亲属称谓的特色十分相吻合。
纳西族的亲属制度是在这么一个信仰的基础上建构而成的,即认为父方亲属关系构成“骨”,而母方亲属关系则形成“肉”,因此,所有父亲一方的亲属都被视为来自一根骨头,用一个表示一块骨头的象形字表示其意,读为“窝”(o,见附表图13),而母亲一方的亲属则是肉,用一个表示一块瘦肉的象形字表示其意,读为“纳”('na,见附表图14。),而不是用“肌肉”或“肉”这两个字符来表示,见附图15。因此,父方亲属也被称为“窝扩”(o'k'o,见附表图16),意为“骨亲属”,母方亲属被称为“那扩”(na'k'o,见附表图17),意为“肉亲属”。这两种称谓中都包含有指称父方男性亲属的“扩”一词,表现了男方在父方母方两个群体中的重要性。
另外,还有一个用来指父系世系群的词汇,这个词也用来指传统观念中的纳西氏族,它只包括一切“骨亲属”,该词汇叫“区”(2t'khyu,见附表图18,这个象形文字符是用来标音的)。这个词与另一个指所有不属于氏族的所谓“肉”之女性亲属的词汇“曹”(its'aw,见附表中的图19)相对。如果我们最后看一个用来表示祖先的词汇,就会发现那称为“肉”的母方祖先是被统称为“般布”(mber-sbpu,见附表中的图20),其直译意是“客人祖先”,与被称为“斯布”(su2bbu,见附表中的图21)的“骨”父方祖先形成对比。这明显地表明了,与父系世系群的祖先相比,母方祖先只不过是勉强够格的祖先角色。
上文所描述到的这种模式在我们所论及的这个区域来讲,绝不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我们对那些相邻民族的社会体系进行比较研究,我们可能在这里所讨论的这个主题上有新的发现。仅从赫尔曼斯(Ierrmans)神父所收集的关于阿姆多藏人的资料中,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几乎与纳西人完全相同的父系亲属关系组织模式。在这些藏人中,称家庭和父方亲属的词叫rus或rus-pa(见附表中图22),其原意为“骨”。他们也认为,一个人的骨是来自父亲一方,而肉与血则是来自母亲方。因此,父系世系群的成员被称为rusgcig-pa(见附表中图23),它的意思是“一根骨头的”,亲属关系只完全地贯串于男子一方,母亲一方的亲属不被视为同属一个亲族,可以实行交表婚。
通过分析上述一些出现于纳西象形文手稿的有关亲属关系的词汇,我们获得了进一步了解纳西亲属制度的更多信息。在此文的结尾,我们可以说,根据从纳西人主要的居住区域中所获得的资料中看,纳西人的社会是父系结构,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另外,本文所作的这个研究实例也表明了,这种方法也可用于研究纳西文化的其它方面,它也许能促进我们对这个民族作进一步的了解。
附表
译者附记:此文原载《民族》(Ethnos),1970年。
注:《西方纳西学论集》,民族出版社2013年版。